野草集魯迅經典句子

1、我愛這些流血和隱痛的魂靈，因爲他使我覺得是在人間，是在人間活着。

2、漂渺的名園中，奇花盛開着，紅顏的靜女正在超然無事地逍遙，鶴唳一聲，白雲鬱然而起這自然使人神往的罷，然而我總記得我活在人間。

3、窗外的白楊的嫩葉，在日光下發烏金光；榆葉梅也比昨日開得更爛漫。

4、我大概老了。我的頭髮已經蒼白，不是很明白的事麼？我的手顫抖着，不是很明白的事麼？那麼，我的魂靈的手一定也顫抖着，頭髮也一定蒼白了。

5、鬼魂們在冷油溫火裏醒來，從魔鬼的光輝中看見地獄小花，慘白可憐，被大蠱惑，倏忽間記起人世，默想至不知幾多年，遂同時向着人間，發一聲反獄的絕叫。

6、他終於在無物之陣中老衰，壽終。他終於不是戰士，但無物之物則是勝者。

7、聽到幾聲喜鵲叫，接着是一陣烏老鴉。空氣很清爽，雖然也帶些土氣息，大約正當黎明時候罷。我想睜開眼睛來，他卻絲毫也不動，簡直不像是我的眼睛；於是想擡手，也一樣。

8、東，是幾株雜樹和瓦礫；西，是荒涼破敗的叢葬；其間有一條似路非路的痕跡。一間小土屋向這痕跡開着一扇門；門側有一段枯樹根。

9、我能獻你甚麼呢？無已，則仍是黑暗和虛空而已。但是，我願意只是黑暗，或者會消失於你的白天；我願意只是虛空，決不佔你的心地。

10、故鄉的風箏時節，是春二月，倘聽到沙沙的風輪聲，仰頭便能看見一個淡墨色的蟹風箏或嫩藍色的蜈蚣風箏。還有寂寞的瓦片風箏，沒有風輪，又放得很低，伶仃地顯出憔悴可憐樣。

11、我的身上噴出一縷黑煙，上升如鐵線蛇。冰谷四面，又登時滿有紅焰流動，如大火聚，將我包圍。我低頭一看，死火已經燃燒，燒穿了我的衣裳，流在冰地上了。

12、我的身體似乎比活的時候要重得多，所以壓着衣皺便格外的不舒服。

13、任何卑微者都有他偉大的時刻，任何弱小都有他可懼的地方。

14、他沒有喝那用沒藥調和的酒，要分明地玩味以色列人怎樣對付他們的神之子，而且較永久地悲憫他們的前途，然而仇恨他們的現在。

15、幾個朋友祝我安樂，幾個仇敵祝我滅亡。我卻總是既不安樂，也不滅亡地不上不下地生活下來，都不能副任何一面的期望。

16、人類便應聲而起，仗義執言，與魔鬼戰鬥。戰聲遍滿三界，遠過雷霆。終於運大謀略，布大網羅，使魔鬼並且不得不從地獄出走。最後的勝利，是地獄門上也豎了人類的旌旗！

17、我一徑逃走，盡力地走，直到逃出夢境，躺在自己的牀上。

18、過去的生命已經死亡。我對於這死亡有大歡喜，因爲我藉此知道它曾經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經朽腐。我對於這朽腐有大歡喜，因爲我藉此知道它還非空虛。

19、煙篆在不動的空氣中飛昇，如幾片小小夏雲，徐徐幻出難以指名的形象。

20、我只得喝些水，來補充我的血。一路上總有水，我倒也並不感到什麼不足。只是我的力氣太稀薄了，血裏面太多了水的緣故罷。

21、一個孩子向我求乞，也穿着夾衣，也不見得悲慼，而攔着磕頭，追着哀呼。

22、於是只剩下廣漠的曠野，而他們倆在其間裸着全身，捏着利刃，乾枯地立着；以死人似的眼光，賞鑑這路人們的乾枯，無血的大戮，而永遠沉浸於生命的飛揚的極致的大歡喜中。

23、地火在地下執行，奔突；熔岩一旦噴出，將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於是並且無可朽腐。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

24、你還想我的贈品。我能獻你甚麼呢？無已，則仍是黑暗和虛空而已。但是，我願意只是黑暗，或者會消失於你的白天；我願意只是虛空，決不佔你的心地。

25、當我沉默着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開口，同時感到空虛。

26、使飲者可以哭，可以歌，也如醒，也如醉，若有知，若無知，也欲死，也欲生。

27、繁霜夜降，木葉多半凋零，庭前的一株小小的楓樹也變成紅色了。我曾繞樹徘徊，細看葉片的顏色，當他青蔥的時候是從沒有這麼注意的。

28、我夢見自己躺在牀上，在荒寒的野外，地獄的旁邊。一切鬼魂們的叫喚無不低微，然有秩序，與火焰的怒吼，油的沸騰，鋼叉的震顫相和鳴，造成醉心的大樂，佈告三界：地下太平。

29、路人都辱罵他，祭司長和文士也戲弄他，和他同釘的兩個強盜也譏誚他。看哪，和他同釘的四面都是敵意，可悲憫的，可咒詛的。

30、在無邊的曠野上，在凜冽的天宇下，閃閃地旋轉升騰着的是雨的精魂。

31、但今夜他卻黃蠟似的躺在我的眼前，那眸子也不復似去年一般灼灼。

32、有我所不樂意的在天堂裏，我不願去；有我所不樂意的在地獄裏，我不願去；有我所不樂意的在你們將來的黃金世界裏，我不願去。

33、我順着剝落的高牆走路，踏着鬆的灰土。另外有幾個人，各自走路。微風起來，露在牆頭的高樹的枝條帶着還未乾枯的葉子在我頭上搖動。

34、我正要凝視他們時，驟然一驚，睜開眼，雲錦也已皺蹙，凌亂，彷彿有誰擲一塊大石下河水中，水波陡然起立，將整篇的影子撕成片片了。

35、日日斟出一杯微甘的苦酒，不太少；不太多，以微醉爲度，遞給人間，使飲者可以哭，可以歌，也如醒，也如醉，若有知，若無知。

36、他們倆這樣地至於永久，圓活的身體，已將乾枯，然而毫不見有擁抱或殺戮之意。

37、她於是舉兩手儘量向天，口脣間漏出人與獸的，非人間所有，所以無詞的言語。

38、我的所愛在河濱；想去尋她河水深，歪頭無法淚沾襟。愛人贈我金錶索；回她什麼：發汗藥。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使我神經衰弱。

39、在編校中夕陽居然西下，燈火給我接續的光。各樣的青春在眼前一一馳去了，身外但有昏黃環繞。我疲勞着，捏着紙菸，在無名的思想中靜靜地合了眼睛，看見很長的夢。

40、青年的魂靈屹立在我眼前，他們已經粗暴了，或者將要粗暴了，然而我愛這些流血和隱痛的魂靈，因爲他使我覺得是在人間，是在人間活着。

41、我拾起死火，正要細看，那冷氣已使我的指頭焦灼；但是，我還熬着，將他塞入衣袋中間。冰谷四面，登時完全青白。我一面思索着走出冰谷的法子。

42、他忽而躍起，如紅彗星，並我都出冰谷口外。有大石車突然馳來，我終於碾死在車輪底下，但我還來得及看見那車就墜入冰谷中。

43、當我幼小的時候，本就愛看快艦激起的浪花，洪爐噴出的烈焰。不但愛看，還想看清。可惜他們都息息變幻，永無定形。雖然凝視又凝視，總不留下怎樣一定的跡象。

44、宛然目睹了死的襲來，但同時也深切地感着生的存在。

45、假使一個人的死亡，只是運動神經的廢滅，而知覺還在，那就比全死了更可怕。

46、那垂老的女人口角正在痙攣，登時一怔，接着便都平靜，不多時候，她冷靜地，骨立的石像似的站起來了。她開開板門，邁步在深夜中走出，遺棄了背後一切的冷罵和毒笑。

47、日日斟出一杯微甘的苦酒，不太少；不太多，以微醉爲度，遞給人間，使飲者可以哭，可以歌，也如醒，也如醉，若有知，若無知，也欲死，也欲生。

48、我不佈施，我無佈施心，我但居佈施者之上，給與煩膩，疑心，憎惡。

49、他走進無物之陣，所遇見的都對他一式點頭。他知道這點頭就是敵人的武器，是殺人不見血的武器，許多戰士都在此滅亡，正如炮彈一般，使猛士無所用其力。

50、燈火漸漸地縮小了，在預告石油的已經不多；石油又不是老牌，早薰得燈罩很昏暗。鞭爆的繁響在四近，菸草的煙霧在身邊：是昏沉的夜。

51、天地作蜂蜜色的時候，就是魔鬼戰勝天神，掌握了主宰一切的大威權的時候。他收得天國，收得人間，也收得地獄。他於是親臨地獄，坐在中央，遍身發大光輝，照見一切鬼衆。

52、全然忘卻，毫無怨恨，又有什麼寬恕之可言呢？無怨的恕，說謊罷了。

53、那是不足爲奇的，因爲地上曾經大被焚燒，自然失了他的肥沃。

54、生命的泥委棄在地面上，不生喬木，只生野草，這是我的罪過。

55、我卻總是既不安樂，也不滅亡地不上不下地生活下來，都不能副任何一面的期望。現在又影一般死掉了，連仇敵也不使知道，不肯贈給他們一點惠而不費的歡欣。

56、棗樹，他們簡直落盡了葉子。先前，還有一兩個孩子來打他們別人打剩的棗子，現在是一個也不剩了，連葉子也落盡了，他知道小粉紅花的夢，秋後要有春；他也知道落葉的夢，春後還是秋。

57、如果當真是一片沙漠，這雖然荒漠一點也還靜肅；雖然寂寞一點也還會使你感覺蒼茫。何至於像這樣的混沌，這樣的陰沉，而且這樣的離奇變幻！

58、然而我不願彷徨於明暗之間，我不如在黑暗裏沉沒。然而我終於彷徨於明暗之間，我不知道是黃昏還是黎明。我姑且舉灰黑的手裝作喝乾一杯酒，我將在不知道時候的時候獨自遠行。

59、我呻吟着醒來，窗外滿是如銀的月色，離天明還很遼遠似的。

60、我即刻閉上眼睛，因爲對他很煩厭。停了一會，沒有聲息，他大約走了。但是似乎一個馬蟻又在脖子上爬起來，終於爬到臉上，只繞着眼眶轉圈子。

61、一切都已完結，一切都已完結！可憐的鬼魂們將那好的地獄失掉了！

62、她於是擡起眼睛向着天空，並無詞的言語也沉默盡絕，惟有顫動，輻射若太陽光，使空中的波濤立刻迴旋，如遭颶風，洶涌奔騰於無邊的荒野。

63、晴天又來消釋他的面板，寒夜又使他結一層冰，化作不透明的水晶模樣；連續的晴天又使他成爲不知道算什麼，而嘴上的胭脂也褪盡了。

64、江南的雪，可是滋潤美豔之至了；那時還在隱約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極壯健的處子的面板。雪野中有血紅的寶珠山茶，白中隱青的單瓣梅花，深黃的磐口的臘梅花；雪下面還有冷綠的雜草。

65、這故事很美麗，幽雅，有趣。許多美的人和美的事，錯綜起來像一天雲錦，而且萬顆奔星似的飛動着，同時又展開去，以至於無窮。

66、孩子們呵着凍得通紅，像紫芽姜一般的小手，七八個一齊來塑雪羅漢。

67、天地有如此靜穆，我不能大笑而且歌唱。天地即不如此靜穆，我或者也將不能。我以這一叢野草，在明與暗，生與死，過去與未來之際，獻於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之前作證。

68、爲我自己，爲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我希望這野草的死亡與朽腐，火速到來。要不然，我先就未曾生存，這實在比死亡與朽腐更其不幸。

69、將墜的病葉的斑斕，似乎也只能在極短時中相對，更何況是蔥鬱的呢。看看窗外，很能耐寒的樹木也早經禿盡了；楓樹更何消說得。

70、在我的後園，可以看見牆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

71、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各自奪取它的生存。當生存時，還是將遭踐踏，將遭刪刈，直至於死亡而腐朽。

72、睜眼看時，卻是勃古齋舊書鋪的跑外的小夥計。不見約有二十多年了，倒還是那一副老樣子。我又看看六面的壁，委實太毛糙，簡直毫沒有加過一點修刮，鋸絨還是毛毿毿的。

73、我的所愛在豪家；想去尋她兮沒有汽車，搖頭無法淚如麻。愛人贈我玫瑰花；回她什麼：赤練蛇。從此翻臉不理我，不知何故兮由她去罷。

74、孩子們用龍眼核給他做眼珠，又從誰的母親的脂粉奩中偷得胭脂來塗在嘴脣上。

75、我繞到碣後，才見孤墳，上無草木，且已頹壞。即從大闕口中，窺見死屍，胸腹俱破，中無心肝。而臉上卻絕不顯哀樂之狀，但濛濛如煙然。

76、這是那裏，我怎麼到這裏來，怎麼死的，這些事我全不明白。總之，待到我自己知道已經死掉的時候，就已經死在那裏了。

77、造物主，怯弱者，羞慚了，於是伏藏。天地在猛士的眼中於是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