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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房赤松記·訴苦》原文及鑑賞

【水底魚】 (醜) 多智多謀,官家做作頭。魯班高手,能造鳳凰樓,能造鳳凰樓。自家咸陽城中一個木匠,被官家差去起造阿房宮,一去二三年不得回家; 如今逃回家去,取些盤纏又去做工,我被他累死也。我造阿房宮,阿房宮未了;若要工程滿,一直做到老。呀,遠遠望見一個老哥來了,等他同行。

《張子房赤松記·訴苦》原文及鑑賞

【前腔】 (淨) 白髮盈頭,長城築未休。如今回去,又好築新丘,又好築新丘。自家咸陽城中一個泥水匠是也。官家差去築長城,一去二三載不得回家;如今回來,頭髮都已白了。差去築長城,長城築未成; 如今得歸去,歸去子孫迎。

(見科) (醜) 老哥何處來?是這般狼狽。(淨) 老夫在塞上築長城回來。(醜) 辛苦辛苦。(淨) 老哥你往哪裡來?(醜) 我是個木匠,被官家差去起造阿房宮,才來得又要去。(淨) 你的苦就是我的苦。(醜) 你築長城有何苦? (淨) 人言歷盡苦中苦,才為人上人。老夫辛苦已歷盡,此身將作地下塵。(醜) 諸般匠人有得偷,惟有木匠沒得落。若要吃苦與受辛,便去官家做木作。(醜) 我做木匠比你築長城的又苦。(淨) 你做木匠有何苦? (淨) 這也說得是。老哥你聽我說。

【五更轉】 (淨) 我是咸陽城一病叟,怎禁得搬磚運石頭。搬磚運石,運石不停手,累得我形骸十分黃瘦。老夫幸得口口蔭庇,不知死了多少多少的人。你看黃沙裡、白草中,骨枯朽。或是陰雨晦明之日,或是天昏月暗之夜,只聽得陰靈哭泣、哭泣聲直吼。秦是隻聽胡人要築此長城。

只怕禍起蕭牆,不用長城防守。老哥你是那裡人?

【前腔】 (醜) 我是咸陽城一匠手,怎禁得連年弄斧頭?我小人生得強壯,幸得不死。我家中若老若小啊。一家累死累死十餘口,那秦王無道。

想他毒害生民,安得長久?我雖不死,老哥你看,這阿房宮幾時造得完。我這賤骨頭,偏勞碌多生受,不如做只、做只安閒狗!你看一塊荒土造成宮殿,望去只見金碧輝煌。只怕一火焚之,藁萊如舊。

(淨) 老哥,如今朝廷法度最嚴,我和你不須多說了,各自回去吧。

(醜) 正是,正是。你自回去,我去做工。

築罷萬里城,十指免流血。

阿房土木工,何時得休歇。

《張子房赤松記》 故事講的是: 張良家為戰國時期韓國的五世顯宦,秦王滅韓後,張良如喪考妣,立誓要報此君仇,他的一妻一妾也很支援他; 他遂離家尋求復仇機會。在一橋頭偶遇半人半仙的黃石公; 後者給了他一部用蝌蚪文寫成的兵書。後來他當了劉邦的軍師,幫助劉邦趕在西楚霸王項羽之前攻入秦朝首都咸陽; 這同時意味著劉邦幫他報了仇,所以他繼續留在劉邦軍中,直到楚漢相爭後項羽在烏江自刎身亡。“狡兔盡,走狗烹”。張良看透了這些人事上的定例,故劉邦得天下大封功臣時,拒受封贈,告病還鄉。而韓信、彭越、黔布、蕭何等開國元勳,則一個個先後被殺或被關,均無好下場。張良急流勇退,保住了身家性命,後來訪道求仙,隨赤松子仙遊而去。

魯迅說,中國古代的正史敘述的幾乎全是帝王將相的事,極少有老百姓的形象和聲音; 古代的文學作品也差不多。這部 《赤松記》 所記的其實也是帝王 (劉邦、項羽等) 將相 (張良、韓信、蕭何等) 的事; 但這出 《訴苦》 的兩位主角卻都是地地道道的老百姓。一個是木匠,一個是泥水匠; 拿現在的話來說,兩人都是建築工人,而且都是民工。現在離鄉背井的民工都異常艱辛,更不要說是在秦朝暴政之下了。他倆被徵去修的是秦朝的兩大工程,即長城和阿房宮; 他們可不是掙 “外快”,而是服徭役,做奴隸。他們一出門,兩三年後才能回去一次,而且是偷偷回去的;回去沒幾天,就得趕回工地。在當時人們看來,這沒日沒夜的苦工似乎永無盡頭,不僅令人累,而且催人老。他們都覺得自己會死在工地。中國的底層百姓歷來為主子做牛做馬,過著牲畜都不如的生活,所以他們會哀嘆: “不如做只、做只安閒狗!” 這是悲苦而絕望的聲音 ( “人言歷盡苦中苦,才為人上人。老夫辛苦已歷盡,此身將作地下塵。”),裡面充滿了憤怒和詛咒 (“那秦王無道。想他毒害生民,安得長久?”)。正如兩位樸素而宿命的建設者所預言的,長城雖然現在還依然存在,而且依然是全世界最偉大的文明成就,但它對於封建統治來說,早就是一點防守的作用都沒了,因為封建社會滅亡於它自身內部的矛盾和腐敗。阿房宮則築完不久就被只有報復慾望、沒有文物意識的農民起義軍給燒燬了,一時的 “金碧輝煌” 早就成了 “藁萊如舊”。

筆者一向以為中國古代的文學作品都太文。戲曲本來是非常民間的東西,應該是鮮活的、清新的、質樸的,但好多戲曲語言往往被文人或準文人弄得文縐縐的、懶洋洋的、假惺惺的,尤其是唱詞。有時,聽到一段精光鉦亮的、合轍押韻的唱詞從一個農夫或奴僕角色的嘴裡吐出來,感到很虛假。所以,在那些帶有民間氣息的戲曲作品中,我喜歡的不是唱詞,而是那些科白。這齣戲中的科白也比唱詞來得本色、真摯、有力。

這齣戲的語言方式實際上是對白。兩人的見面是偶遇也是必然,因為當時的秦朝大地上充斥著這樣的勞工。兩人的身份是相等的,同樣是暴政下喘息的苦役。所以他們之間的對白沒有主次,而且具有很明顯的對位感; 這不僅加強了語言敘述上的整飭效果,而且使觀眾一下子就覺得不是兩個人,而是有很多人在這樣受難、說話。我耳旁突然想起了 《黃河大合唱》 中船工和張老三之間的那段著名的感人肺腑的對唱。真是異代同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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