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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川夢·續夢》原文及鑑賞

【正宮過曲·雁魚錦】 (生) 【雁過聲】 誰家夢短誰夢長,做千般睡法千般樣。驢子喚那人來騎上,好無聊,影郎當。被仙翁瞥見行藏,愁他沒主張,跳不過愛河,守著恩情障。覷不透戲局,寫著功勞狀。【二犯漁家傲】 荒唐,那答泥床,似這般磁枕怎露出些兒亮,其中甚廣。那知道逐件隨心蕩,一霎裡金屋洞房,一霎裡沙場夜郎,一霎裡拜平章。紅翠餉,蕭蕭白髮如霜。須臾崔盧在那廂?那壁廂坐著個,酒糟頭醒耳聽驢叫;這壁廂挺著個,渴睡漢飢腸覺飯香。【二犯漁家燈】 顛狂,他看上蟲娘,甚槐安國土王姬降。遞了絲鞭,除了都尉,築了瑤臺,坐了黃堂。龜山糞壤,悼亡心痛,可是玉棺才葬,為什麼三星斜滾桃花浪,九曲細穿牡蠣房? 【喜漁燈】 咸池犯孛,上幹玄象。誰鑽穴,是金枝貴婿恁地無狀。況藤蘿冒功,把泥頭亂堆古戰場。本是個戀花迷酒淮南客,怎做得蟲王槐相?合教他解綬還鄉。可笑他歸田誰祖東門帳,再休想侍獵同牽上蔡黃。【錦纏道犯】 漫回想,二十年南柯印箱。踽踽更涼涼,剩依然隻影眷屬何方?似這個醉淳于指頭兒痛傷?

《臨川夢·續夢》原文及鑑賞

倒不如蠢盧生枕頭兒無恙。兩夢俱已脫稿,咳!湯若士,湯若士,你自己的夢,幾時才醒哪!掩卷自思量,正是教人急挽江心柁,自己難收馬背韁。

《臨川夢》 以湯顯祖生平與所作 “臨川四夢” 為素材,是一個為湯顯祖立傳的戲。作者《臨川夢自序》 說: “臨川一生大節,不邇權貴,遞為執政所抑,一官潦倒,里居二十年,白首事親,哀毀而卒,是忠孝完人也。” 作者所作 《玉茗先生傳》還寫道: “所居玉茗堂,文史狼籍,雞塒豕圈,雜沓庭戶。蕭閒詠歌,俯仰自得,胸中塊壘,發為詞曲。所著 《四夢》,雖留連風懷,感激物態,要於洗盪情塵,銷歸烏有,作達觀空,亦可悲矣!” 意思是說,湯顯祖雖有滿腹才華,但因權臣排擠而壯志難酬,惟有藉手中之筆來抒發滿腔憤懣,著下廣為後世傳唱的 “臨川四夢” ——《牡丹亭》、《紫釵記》、《邯鄲記》 和 《南柯記》。“臨川四夢” 又名 “玉茗堂四夢”,除前兩種傳奇描述了才子佳人的悲歡離合外,後兩種則寫了沉溺於富貴夢的文人夢滅之後的醒悟,具有警醒世人之意。《續夢》 一出即是寫湯顯祖在撰作 《邯鄲記》 和 《南柯記》 時聯想到汲汲於功名利祿的世人和屢遭坎坷的自身而發出的一番人生感悟,頗具有人生哲理,發人深思。

湯顯祖一生宦海沉浮,屢次被貶,最後也不過是調任浙江遂昌縣令。他“盡心為政”,使遂昌 “人壽年豐”,然而他因不滿於時政腐敗,毅然棄官回鄉閒 居,於是趁閒暇之際撰作 “邯鄲”、“南柯” 二夢,以吐胸中憂憤。湯顯祖想起自己的一生榮辱如同天上浮雲,水中幻泡,虛無漂渺,轉瞬即逝,竟與 “二夢” 中盧生和淳于棼的經歷酷似,不由得感慨萬分,於是在《正宮過曲·雁魚錦》 套曲中借評論劇中人物來抒懷洩憤。

【雁過聲】 和 【二犯漁家傲】 二曲是對 《邯鄲記》 中盧生的評論。盧生一心向往功名富貴,在邯鄲道旅舍得呂洞賓的磁枕入夢,一夢醒來,黃粱尚未煮熟,盧生遂悟破人生,隨呂洞賓出家。

曲詞概括了 《邯鄲記》傳奇人生如夢的主旨,體現了本劇作者蔣士銓對湯顯祖的理解。“酒醒聽驢叫”、“飢腸覺飯香” 是對劇中人盧生的諷刺,也含有對當今世人的諷刺之意,這和湯顯祖在 《邯鄲記》 末尾借八仙之口警戒世人之語 “把人情世故都高談盡,則要你世上人夢迴時心自忖” 遙相呼應。【二犯漁家燈】 和【喜漁燈】兩曲是對《南柯記》 中淳于棼的評論。淳于棼夢入槐安國 (即螞蟻國) 任南柯太守,醒來卻是一夢,後在契玄禪師的指引下燃指成佛。湯顯祖在劇尾借契玄禪師之口發表議論: “笑空花眼角無根系,夢境將人殢。長夢不多時,短夢無碑記。普天下夢南柯人似蟻。” 湯顯祖評價盧生、淳于二人,一個 “荒唐”,一個 “顛狂”; 一個“蕭蕭白髮如霜”,一個被“解綬還鄉”。很顯然,他是在借盧生和淳于棼來諷刺世上的追名逐利之人。

湯顯祖對盧、淳的評論之中也融合著他自己幾十年宦海生涯中的感受。【錦纏道犯】 一曲便是對這種感受的抒發。湯顯祖的人生經歷和夢中的盧生、淳于二人有相似之處,即都經歷了人生的榮辱浮沉,都曾盡心為政,也都曾因讒遭貶。幾十年的宦海沉浮使他看透了官場的險惡、富貴的虛無和人生的短暫,於是借 “邯鄲”、“南柯” 二夢警醒那些仍在做著功名富貴夢的世人。盧生、淳于夢醒之後的出家反映了湯顯祖晚年在佛學大師達觀影響下的出世思想,而這種出世思想正是他在現實中找不到出路,心靈痛苦而發出的無可奈何的悲嘆。湯顯祖讓筆下的盧生、淳于擺脫宦海,而他自己卻被牽制於官場之中而難以抽身。他雖然知道自己的抱負在權奸當道的世界裡難以實現,但又不願全部放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的理想,這便使他陷於理想與現實的矛盾中。此外,他還處於忠和孝的兩難選擇中,既想報效國君以盡臣子之責,又想侍奉父母以盡兒子之務。因此,湯顯祖由盧生、淳于二人想及自身,甚為傷感,問自己的夢何日方醒。他的夢並非世人的功名富貴之夢,而是救濟蒼生之理想。魯迅說,人最大的痛苦是夢醒了之後無路可走。處於夢似醒非醒狀態中的湯顯祖已經陷入到出路難尋的痛苦之中,不由得發出了 “掩卷自思量,正是教人急挽江心舵,自己難收馬背韁” 的無可奈何的自嘲。

【正宮過曲·雁魚錦】 套曲全是湯顯祖一人所發出的感慨議論,既有對盧生、淳于的尖銳嘲諷,又有湯顯祖無可奈何的自我嘲諷,而嘲諷的背後既隱藏著湯顯祖難言的辛酸,又暗含著他對世人的警誡。全套曲一韻到底,更顯其意味深長、發人深思。因此,這一套曲也可稱得上是蔣士銓劇作中最顯才情的文字之一。此外,湯顯祖在這一套曲中所抒發的議論體現了他思想轉折的過程。如果說此時的他還陷於幻夢難醒的迷茫中,那麼第十五出 《寄曲》 中,他的 “辭職歸家” 則表現其大夢方醒。第十八出 《花慶》 中,他自比“野鶴孤雲”,拒絕為宦,並且和父母兒子賞花聽曲,共享天倫之樂,表現其幽夢全醒。從全劇來看這一齣戲是為後來的夢醒作鋪墊的重要場次。

蔣士銓一生的志節和遭逢與湯顯祖有許多相似之處,同病相憐。他在 《臨川夢自序》 中寫道: “嗟乎! 先生以生為夢,以死為醒,予則以生為死,以醒為夢。於是引先生既醒之身,復入於既死之夢。” 可見,蔣士銓在寫湯顯祖的同時也在寫自己。此外,他在 《臨川夢》 提綱上說的 “醒眼觀場當自訟,古來才大難為用” 和湯顯祖在 《續夢》 中發的議論一致。這更證明了蔣士銓在自比湯君。第十七出 《集夢》 中淳于棼說湯顯祖是借他和盧生的酒杯澆自己的壘塊,蔣士銓又何嘗不是借劇中的湯顯祖來澆自己胸中的壘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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